纪念Joan Julià-Muné教授
2020年7月8日对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来说是灰暗的一天，因为我最尊敬的导师Joan Julià-Muné先生（我一直称他“乔安”）于这一天凌晨时间突发心梗于家中过世。听到消息的时候我非常惊愕。两日过去了，现在我仍然觉得他的离开很不真实。乔安教授今年刚刚70岁，即将退休。虽然之前一直有心脏病史，但70岁对当地人来说不是很大的年纪，未来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去享受人生。但或许是上帝想要他的陪伴，过早地把他召回去了。又或许是不忍他承受癌症的折磨（乔安在两个多月之前刚刚查出胰腺癌，准备接受手术），便让他以心梗这种短暂快速的方式匆匆离开了。 其实，就在他过世一周前，我们还联系过，约定待他身体好一些之后见面聊天，并且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作品。人往往会对将来做很多设想，却不知可能没有机会实现这些设想了。乔安离世之后，和他有关的记忆全部向我脑海中涌来。我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能为过世的导师和他的遗孀做的少之又少，只能将怀念之情寄托于这篇文章。如果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他学术上的成就和为人师表的可贵品质，那也算是我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乔安教授于1950年出生于加泰罗尼亚吉罗纳省Cornellà del Terri镇，先后在家乡吉罗纳、巴塞罗那和伦敦获得学位及多项文凭。在伦敦期间接触过汉语。于1982年推动建立Pere Barnils语音实验室并从1983年开始担任主任，是莱里达大学语音研究组负责人，发表过十多本关于语言学、语言学史及应用语言学的专著，获得过多个奖项，并且为加泰罗尼亚电视台播音员做过多场关于发音的讲座。他在1994至2001年期间组织举办过多期中国语言文化课程，从2012年开始担任莱里达大学亚洲研究所所长，为汉语的在当地的教学和推广做了不懈的努力。 我是通过另一位博士论文导师，巴塞罗那大学的Maria-Rosa Lloret教授认识他的。我第一次跟Lloret教授见面时她向我推荐了乔安教授。回到家之后我便给他写邮件，他立即回复了我，并请我到莱里达来面谈（当时我还住在巴塞罗那）。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且对我的研究课题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 在接下来不到4年的时间里，乔安教授在指导论文的过程中对我从不缺乏耐心和理解，即使在涉及他擅长的领域时（比如方言差异以及英语发音）也从未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我们。他不仅为我修改论文，答疑解惑，还从头到尾和我一起完成了19个实验对象发音的听录工作。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来莱里达的几次他都是和我一起工作一整天，细致严谨地听每一个单词的录音并修改我记下来的发音。他甚至有一次周末早上特地开两个多小时的车从吉罗纳老家来到巴塞罗那和我一起检查论文，傍晚再开两个多小时的车回到莱里达。最后我的论文有几百页的附件，全部都是实验对象的发音转录和分析报告。答辩当日，当答辩委员会主任说：“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论文。当我看到这几百页的附件时就在想：如果换成是我，肯定做不到。”而我想要说的是，如果没有乔安教授耐心负责的指导，我不可能将这项任务完成得这么好。 在我读博后期，我决定搬到莱里达。这时，乔安教授知道我找房子不方便，便亲自帮我联系房源，陪我一起看房子，最后在我搬家当日又开车将我和我所有的行李起接到了莱里达。 乔安不仅精通加泰罗尼亚语、西班牙语、英语、法语和葡萄牙语，并且对俄语、汉语普通话、斯瓦西里语的语音有全面的了解。除此之外，他精通外国人名地名学、应用语言学、加泰罗尼亚语方言、罗曼语词源这些领域，有讲不完的轶事和故事。在课上和讲座中总是能够通过这些故事和一些笑话将听众逗笑，同时让大家将知识记得很深刻。乔安在解释加泰罗尼亚语和西班牙语用词差异的时候讲过两个笑话： 第一个是西班牙语经常用dar（给），而加语经常用的是fer（做），而不是donar（给）。比如dar un paso & fer un pas（迈出一步），dar un beso & fer un petó（亲吻），dar prisa （赶快，加语说afanyar-se），darse cuenta （意识到，加语说adonar-se），fer un café （喝一杯咖啡，西语说tomar un café）…… 乔安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西班牙人很慷慨，除了自由之外，什么都可以给予别人。而加泰罗尼亚人很积极主动，不是那么大方，但是喜欢自己动手创造。” 另一个例子还是关于这两个词。他说：“Los españoles dan pena, dan fastidia…”（西班牙人让人难过，让人讨厌……）说到这里的时候，下面的学生无疑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表示难以置信。而乔安紧接着又说：“Els catalans fem pena, fem fàstic…”（我们加泰罗尼亚人让人难过，让人讨厌……）。听到这里，学生才会意地一笑，明白了乔安要表达的意思，无疑，也记住了这个语言差异。 乔安教授最让我敬佩的是他对学术的认真和对知识的执着。汉语是他青年时期在英国短暂学习过的语言，几十年后，当他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之后，仍然对重拾汉语并推广这门语言充满热情，对相关的学术研究以及中国的社会发展动态保持关注。他也一直非常关爱学生，会不厌其烦地对学生以及其他人的问题作出详细地解答。他不止一次在听到别人将我的名字放在姓氏前面的时候提醒他们中国人先说姓氏再说名字，在跟别人介绍我的时候会说：“这位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来自中国的加泰罗尼亚语语言学博士，她用我们的语言书写论文并完成了答辩。”每次听到他这么说我都很不好意思，但同时也感动于他对学生的尊重和认可。 乔安教授不仅仅是一个教授和语言学家，也是一个楷模。尤其是在当今社会，当我时不时听到看到某些高校教授不负责任、无视学生利益甚至侵犯学生的新闻时，更加觉得像乔安这样的好老师非常可贵，我也非常幸运。在我看来，他是真正做到了孔夫子所说的：“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他的离世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损失，不夸张地说，我是失去了一个在异国维护我的人。就在他离世的前一天下午，为了让我尽早收到课时费，还在身体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忍着炎热从医院步行去大学给我的付款手续签字，又从学校走回家里。听说，到家之后他感觉非常疲劳。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能这样设身处地替别人考虑的人，不是亲人也可以当作亲人看待了。 愿乔安教授安息！ 他的遗孀Imma Creus是一位非常勇敢坚强、美丽热情的女士，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在此向她表示慰问！